▲2022年3月,沈陽勞動公園,藺媛和田世華在市民圍觀下跳舞。(受訪者供圖 / 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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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資料圖)
成為網(wǎng)紅,田世華喜憂參半。喜的是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,卻在晚年名聲四起,憂的是這名聲不太好聽。“弄點健康的,別再給沈陽人丟臉了啊。”
“大姨將近60歲的人了,找一個老頭子天天管你,吃醋,你得勁兒嗎?”藺媛參加老年相親節(jié)目不是為找老頭,而是為更出名。
社會希望老人以什么姿態(tài)老去?勞動公園里的“非主流”舞者們不在乎。他們用叛逆的舞姿和活法,給出了具有東北風(fēng)情的答案。
本文首發(fā)于南方周末 未經(jīng)授權(quán) 不得轉(zhuǎn)載
文|南方周末記者 陳佳慧
責(zé)任編輯|譚暢
在沈陽勞動公園,67歲的田世華總是正經(jīng)不過三秒。
他自創(chuàng)了十多種搞怪表情包,只要發(fā)現(xiàn)鏡頭對準(zhǔn)他,他立刻扮上。有時,他會突然雙膝跪地,雙手胸前合十,當(dāng)鏡頭后面的人正摸不著頭腦時,他嗖的一下腿朝上頭朝下倒立,纏在腰間被當(dāng)做褲帶的布條一覽無余。幾秒之后,他恢復(fù)了頭朝上的姿勢,在地上蹦來跳去。
田世華不會跳舞,只能跟著勁爆的音樂扭動身體,非要跳,他就前后左右地扭大秧歌,總之蹦就完了。
因為總扮猴,且舞姿放浪形骸,田世華得了個“竄天猴”的名號。他在勞動公園跳舞、搞怪的樣子被短視頻、直播推送到沈陽、東北乃至全國。走在路上,他會被陌生人認出并邀請合照,這是他此前從未有過的感受,帶給他極大的成就和滿足。
在勞動公園,和“竄天猴”一起跳舞的人并不少,網(wǎng)友統(tǒng)稱為“群魔亂舞”。或因舞姿,或因外形,他們每個人至少有一個舞壇諢號——跳舞大姨、長發(fā)魔女、馬德勝、牙哥、貝勒爺?shù)取K麄兙墼趧趧庸珗@,跳最瘋的舞,蹦最“老”的迪,出盡風(fēng)頭。
很多人理解不了,為什么一群老人在公園里尬舞,沒有一點老人該有的樣子,丟兒女的臉。甚至有人說,“我老了要是這樣,請打死我。”2022年下半年,沈陽有關(guān)部門響應(yīng)“低俗”“給沈陽丟人”等民意,整頓勞動公園的“群魔亂舞”現(xiàn)象,沖擊波延續(xù)至今。
1
有大把時間需要消磨
田世華在勞動公園已經(jīng)玩了七年。2500多天里,他幾乎每天中午都坐297路公交車去勞動公園,從始發(fā)站坐到終點站,橫跨三個行政區(qū),單程耗時一個多小時。
竄天猴不覺得浪費時間,他只嘆時間過得太慢太慢。自1995年從沈陽冶煉廠下崗后,他已28年沒有上過班,家里跟工廠唯一有聯(lián)系的物件只剩下喝水的搪瓷缸。田世華下崗那年,沈陽有27萬職工下崗,而這僅僅是東北下崗潮的開端。重工業(yè)大廈的倒塌,開啟了田世華這代人漫長的失落。
當(dāng)工人時,田世華早上七點半上班,負責(zé)掃地、熱飯、刷澡堂子,還有收拾廁所。田世華干得不好,領(lǐng)導(dǎo)也看不上他,他說那時并不開心。下崗后,39歲且沒有一技之長的田世華想再就業(yè)難上加難,好在他會不少樂器:笛子、巴烏、口風(fēng)琴、豎笛、板胡、六弦琴、手風(fēng)琴、塤、葫蘆絲都能上手,最得意的要數(shù)嗩吶和二胡。
田世華的床鋪,上面擺放著平常吃的藥和玩的樂器。(陳佳慧 / 圖)
今年65歲的劉勇在20年前聽過田世華演奏樂器。那時他在沈陽青年大街扭秧歌,田世華在秧歌隊吹嗩吶。“那嗩吶吹的,太漂亮了!尤其是《大姑娘美大姑娘浪》這首,就他能把氛圍帶起來。”劉勇也聽田世華吹過悲調(diào),“那個悲勁兒一上來,聽得我心里酸嘰溜的,他吹《馮奎賣妻》老悲了。”
那時,劉勇所在的秧歌隊每人每月出5元,總共一百多元,算是給吹嗩吶的田世華的酬勞。田世華也接白事的活,但掙來的錢遠不夠養(yǎng)活自己。父親早早去世,他依靠退了休的母親,還有自個的600元低保過活,“就差沒撿煙頭抽”。
53歲那年,田世華診斷出精神二級殘疾,“就是睡不著覺,心忙,人要是睡不著覺那不也屬于精神問題嘛。”為了能睡著覺,田世華一天三頓酒,頓頓二鍋頭。
田世華的住處位于一片破敗的工廠宿舍樓,房內(nèi)陳設(shè)老舊,走進去仿佛穿越到上世紀(jì)90年代。他十五年沒有刷過牙,成型的臭襪子搭在陽臺。房子雖然臟,但是不亂,他每天出門前都會把各種物件擺放齊整,清掃地面、垃圾歸位。他不會做飯,母親劉淑清每天上樓兩趟給他做。
田世華偶爾也自己動手,把蔥葉子揪成小指那么長一段,倒入大拉皮,滴點生抽,一拌,再配上56度的二鍋頭,就是一頓中飯。
不用工作的田世華有大把時間需要消磨,他選擇的場所就是沈陽大大小小的公園——不收費、老人多、娛樂活動也多。田世華幾乎逛遍了沈陽的公園,他說他最愛的還是位于鐵西區(qū)的勞動公園,那里“人多,音響多,玩樂器的和雜耍的也多”。
2023年6月,沈陽勞動公園正門。(陳佳慧 / 圖)
2
“誰家正常人干那事”
始建于1956年的沈陽勞動公園,歷經(jīng)改擴建,形成了目前占地520畝的梯形格局。它是開放式公園,沒有圍墻,任何人都能從最近的大馬路入口走進來。田世華先是在勞動公園吹嗩吶,后來看到有跳舞的,他就跳上了,“這一跳,就忍不住了”。
今年66歲的果輝在勞動公園吹了五六年嗩吶,他們常常六七個人一起合奏,但是沒與田世華一起吹過。因為嗩吶聲音太大,他們沒有觀眾,聚在遠離人群的樹林深處自娛自樂。吹盡興了,再嘮嘮嗑。
在勞動公園的舞池里,田世華體驗到了不一樣的人生。在那里,許多人過著大差不差的人生,沒人會問退休工資多少、有無兒女孫輩。圍觀人的注意力總會在他身上,幽深泛著藍光的攝像頭也總會對準(zhǔn)他,他只需要擠眉弄眼、裝傻賣呆、恣意扭動,甚至不需要真的會跳。
說是舞池,不過是公園里一塊空地,位于公園最核心的五一廣場紅旗雕塑舞臺,是公園黃金地段。勞動公園內(nèi)部有著無形邊界,廣場、樹林、空地被劃分為大大小小的碎塊,哪一塊在哪個時間歸哪些人跳舞、唱歌或清談,使用者心里清晰明了,從不越界。
今年47歲的李釗也是勞動公園的常客。2021年,因?qū)Χ桃曨l感興趣,他將鏡頭對準(zhǔn)舞池里跳舞的這群老人。近兩年,他每個周末都在勞動公園泡足十個小時,拍久了,與鏡頭里的人接觸多了,李釗開始理解他們,“光看外表你可能覺得他們‘不咋地’,但是他們都有一些心酸的地方。”
實際上,勞動公園“群魔亂舞”聲名鵲起,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引發(fā)關(guān)注潮,與李釗的“貢獻”分不開。他以日均兩至三條的頻率向短視頻平臺投喂大量素材,一些視頻的曝光量多達上千萬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到勞動公園尬舞的人越來越多,架起直播的手機也開始扎堆。李釗分析,當(dāng)勞動公園老年尬舞團火了,一些想紅的人就會聚集到這里,“到其他地方?jīng)]有流量”。
田世華沒有手機,更不會上網(wǎng)。他發(fā)現(xiàn)很多人對著他拍照、錄像,管他叫網(wǎng)紅,才知道自己出了名。田世華不知道網(wǎng)紅是什么意思,他得意地猜測,“就是全國各地都知道你這個人了,現(xiàn)在走哪你丟不了。”
田世華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驕傲,他對母親說:“媽,你看你大兒子多有兩下子,在中國有名了。你兒子火啦,給你掙面兒吧,你看(別人)手機里全是我的相。”出名也給他帶來一些切實的好處,有人給他送來衣服,有人給他送錢。他說一位廣東的周姓網(wǎng)友托人給了他兩次錢,一次800元,一次500元。
成為網(wǎng)紅,田世華喜憂參半。喜的是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,卻在晚年名聲四起,憂的是這名聲不太好聽。嫌棄田世華的二弟對他的出名嗤之以鼻,“人都丟盡了!誰家正常人干那事啊?這叫什么玩意?烏七八糟,給社會造成多大影響。”對于弟弟的嫌棄,田世華沒有反擊,他說不出全乎話,只“嗯,嗯”認下。
2023年6月,沈陽,田世華和母親在家中。(陳佳慧 / 圖)
3
“黑紅也是紅”
對于出名,田世華的搭檔藺媛求之不得,她打趣道:“黑紅也是紅。”今年59歲的藺媛網(wǎng)名叫“勞動公園跳舞大姨”,她是“群魔亂舞”的一姐,更是勞動公園最先出名的老年勁舞先鋒,兩個短視頻平臺的粉絲共有十多萬人。
藺媛很瘦,一米六出頭的身高只有80來斤重,但在公園舞池里卻是最有力量的那個。她動作夸張、節(jié)奏感強、表情豐富,一頭卷發(fā)挑釁又張揚。藺媛跳的舞無名無派,所有動作都是自創(chuàng),主打一個“跳當(dāng)下的心情”。伴著由電視劇《鄉(xiāng)村愛情14》改編的“炸雷呀炸雷炸炸炸炸炸雷,經(jīng)濟改革掄大錘”DJ版音樂,藺媛“一個電炮,再跟一個飛腳”,火出圈了。
藺媛記得自己最火的時間是2022年春天,她形容每天去勞動公園看她跳舞的人有沈陽本地的,有周邊城市開車來的,還有外省坐飛機去的,每天都人山人海。“那陣兒出門就像明星似的,都認識我,兩個出租車司機都說是我的粉絲,拽著我讓上他的車。有夜場邀請我去跳舞,那幫小孩都說,哎呀媽,這不大姨嘛,掏出手機就咔咔拍照。”
上世紀(jì)80年代,中學(xué)畢業(yè)的藺媛頂了母親的班,在單位做質(zhì)檢員,每天的工作內(nèi)容就是化驗碗盆材質(zhì)是否合格。她結(jié)婚、生子,又因與丈夫性格不合離婚。離婚前一年,母親因腦血栓癱瘓在床,從那時起,藺媛的人生開始“脫序”。
在床前照顧母親一年多,藺媛下海,在沈陽一家夜店跳舞掙錢。她請了一個保姆在家照看母親,直至十多年后母親過世。母親病后,藺媛才知道自己是抱養(yǎng)的,親生母親在生她時大出血而亡,親生父親無力撫養(yǎng)。2000年,藺媛的養(yǎng)父過世后,她跟著跳舞的團隊去了新加坡,在那里的夜場又跳了十年。
從新加坡回來,藺媛已年近半百,她用賺來的錢給兒子買了婚房,又給自己補繳了社保。跳舞對藺媛來說,比吃飯都重要。她跳了一輩子的舞,老了繼續(xù)跳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。五六年前,藺媛在家附近的勞動公園開始跳舞,那時候流行網(wǎng)絡(luò)直播,藺媛也追上了時髦。
“只要跳舞,我就開心了。音樂一打開,我把所有的情感都融入舞蹈里,再給跳出來。”藺媛說。如果仔細辨認,藺媛在勞動公園的舞步中仍能搜尋到她以前的人生痕跡——那些年的夜場里,藺媛總跳印度舞和埃及舞。
在勞動公園跳久了,藺媛的舞步越來越奔放和放飛自我,一度有人懷疑她是不是從精神病院出來的。“我更喜歡看你穿著紫色碎花裙子優(yōu)雅地走”,有粉絲在她的賬號下評論。但藺媛更愛現(xiàn)在的自己:“本想活成大哥的女人,沒想到活成了女人的大哥。”
藺媛愿意出名,也樂意掙錢。出名后將近一年的時間,她開始接商演、店慶、直播賣衣服,甚至上了沈陽當(dāng)?shù)乩夏耆讼嘤H電視節(jié)目。當(dāng)然,她盤算好好的,參加相親節(jié)目不是為找老頭,而是為更出名。藺媛估算,借著勞動公園的名氣,自己賺了10萬元。
被整頓前,藺媛和田世華在勞動公園跳舞。(視頻截圖 / 圖)
4
從紅旗雕塑舞臺撤退
勞動公園的“群魔亂舞”成名快,爭議來得更快。2022年下半年,沈陽有關(guān)部門著手整頓勞動公園不雅亂舞現(xiàn)象,執(zhí)法力度于2023年3月達到最強,掛出了“禁止違規(guī)網(wǎng)絡(luò)直播”的牌子,勸阻了一些低俗的舞姿動作。
包括藺媛、田世華在內(nèi),被視為“群魔亂舞”的公園舞者竭力否認自己“給沈陽丟人”的說法,只是承認跳得有些出格。
給“群魔亂舞”提供音響的代寶驥不斷被驅(qū)趕。77歲的代寶驥人稱“老代頭”,他回憶那段時間,5個執(zhí)法人員一直跟著他,跟他說“大爺你別玩了”。老代頭形容,就跟打游擊戰(zhàn)一樣,從最核心的紅旗雕塑舞臺撤退后,“他們?nèi)ス珗@哪個地方都被攆”。
沒有辦法,老代頭把音響拖到公園外面的人行道上,“腰部網(wǎng)紅”圍在一圈,繼續(xù)跳舞、搖擺。
2023年春節(jié)后,竄天猴到沈陽其他公園暫避風(fēng)頭,大姨“敗退”深圳,成為一名老年深漂。
幾個月后,蹲在深圳背陰且狹小的城中村出租房里,藺媛一邊化妝一邊回憶在沈陽勞動公園的瀟灑時光。她用紅色的眉筆熟練勾畫紅色的挑眉,又在眉間點上一顆印度舞者的紅痣,她說這叫鴻運當(dāng)頭。她燙著小卷的短發(fā)挑染了幾撮紅色,“這還叫鴻運當(dāng)頭”。
藺媛太想翻紅了。從勞動公園整頓開始,她已經(jīng)掉了三萬粉,每場直播的在線觀看人數(shù)只有幾十人,遠不足鼎盛時期的零頭。在深圳,藺媛的打工生活過得簡單,每天下午四點燒烤店開門營業(yè),夜里十二點打烊,每個月4000元工資,她負責(zé)收銀、服務(wù)、洗碗、拖地。店里客人不多,有時一晚一兩桌客人,有時一桌都沒有,她絕大多數(shù)時間都在店里枯坐。
除了打工和睡覺,藺媛見縫插針幾乎都在直播。從上午十一二點起床后,藺媛一刻不停歇,精力旺盛到很難讓人相信這是59歲的老太太。她還是去公園跳舞,但是與在沈陽勞動公園的盛況不一樣,“一心搞錢的深圳人”很少圍觀,一起跳的就更少了,直播畫面里她顯得另類又孤獨。
零點之后,喧騰的深圳開始安靜下來。藺媛穿著工服坐在店門口直播,街邊高高豎起的路燈像舞臺輪廓燈一樣明亮,將藺媛滿頭卷發(fā)照得蓬松又迷離。這場直播將會持續(xù)到深夜三四點鐘,從路邊轉(zhuǎn)移到出租房,對著手機,她嘮一會,唱一會,再跳一會,最后才跟粉絲作別,意猶未盡去睡覺。
有一次深夜兩點,一條街上幾家打烊的老板員工聚在一起吃海鮮粥,他們邀請了還在直播的藺媛一起吃點,但被她婉言拒絕。藺媛不愿融進深圳當(dāng)?shù)厝说纳睿呐笥讯荚谥辈ラg,都在東北沈陽。
2023年6月,廣東深圳,藺媛在出租房里跳舞。(陳佳慧 / 圖)
5
“別再給沈陽人丟臉了”
自從離婚之后,藺媛沒有再婚的想法,但她愿意戀愛,最好還是異地戀,這樣她就有機會出去玩。
在勞動公園圍觀“群魔亂舞”的粉絲里,就有大姨的仰慕者,像護花使者一樣天天在公園陪著她。有粉絲跟大姨合影,護花使者就會吃醋、生氣,“拿眼珠子瞪我、瞪粉絲”,大姨說。有人送她耳環(huán)、衣服,護花使者“越俎代庖”說不要。
“大姨將近60歲的人了,找一個老頭子天天管你,吃醋,你得勁兒嗎?”藺媛想法明確:“我不想被約束,我愿意玩、愿意跳。你要是跟我在一起,我跳舞時你給我拎個包、拎個音響就很好,但是你不能在那站著使大眼珠子瞪我。我們年齡在那,沒必要在情感上哭鼻子抹淚的,你說大姨說的對不對?”
可實際上,在藺媛出名之前,她還因與一個男人分手而哭了好幾天。在藺媛的講述中,這個老頭是北京人,離婚多年,有一個女兒,在三亞有房,來沈陽走親戚時認識了她。聊了幾個月后,2020年底,藺媛應(yīng)邀到他三亞的房子里過年。
這位北京老頭是藺媛這些年里唯一相中的,她尋思兩人能組成“搭子”,一起養(yǎng)老。但老頭的女兒不同意這段關(guān)系,說“勞動公園跳舞的沒一個好的”,藺媛沒辦法只能回沈陽。那幾天,老頭哭,藺媛也哭。
大姨南下“深漂”引起了田世華的不滿,因為兩人曾是合作關(guān)系。田世華說,大姨曾來找過他,要帶他去外地直播,賺來的錢五五分。藺媛否認了這一說法,她稱當(dāng)時是要一起去外地拍電影,還幫田世華談了酬勞,但他因為沒有行程碼就沒去成。
網(wǎng)上流傳的視頻《竄天猴被城管約談》里,一名執(zhí)法人員點名批評田世華,說他扮猴子亂舞亂動有礙觀瞻:“多磕磣吶,是不是……弄點健康的,別再給沈陽人丟臉了啊。”
田世華被執(zhí)法人員批評。(視頻截圖 / 圖)
“咱這舞是有點下流,咱耍得也有點過分。”勞動公園減少直播后,他去勞動公園不再跳舞表演,只當(dāng)觀眾。“說句心里話,咱還是穩(wěn)當(dāng)點吧。”
風(fēng)聲緊時,田世華不愿去熱鬧的公園,因為熱鬧的公園認識他的人多,叫他“竄天猴”的也多,他不喜歡被人這樣叫,“老覺得就像罵人似的”。他常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去偏遠的郊區(qū)公園。“有的老先生,一會叫我拉,一會叫我飛,一會叫我吹嗩吶,要達不到他滿意,他不樂意,他也不知道我樂不樂意。”
田世華偶爾去家附近的萬泉公園拉二胡,也不往熱鬧處擠,只溜邊走,“別人都躲他”。一位負責(zé)萬泉公園“掃黃打非”的執(zhí)法人員曾遇到竄天猴,他穿著制服、戴著紅袖章,掏出手機想拍視頻,結(jié)果嚇了田世華一跳。“人家屬于網(wǎng)紅,比咱出名。”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他當(dāng)時安慰田世華,“我說你玩你的,別整那低俗的就行。”
李釗也曾在萬泉公園碰到竄天猴。那次,他拍了田世華拉二胡的視頻,有網(wǎng)友看后說“拉得太好聽了,真有才”。這條視頻沒有爆火,但他帶給李釗另一種成就感,他不希望“妖魔化”勞動公園舞者,而是呈現(xiàn)大姨大爺們的更多面向。
6
重返勞動公園
整頓的余波還未散盡,2023年6月,沈陽勞動公園內(nèi)仍豎著“禁止直播”的牌子,戴著紅袖章的執(zhí)法人員三五一組,遍布公園的主干道。不過,原先被視為“群魔亂舞”的老年舞者們已經(jīng)悄悄回歸,重聚在勞動公園管理方默許的邊緣地帶。
主流和非主流舞者的界限更明顯了。經(jīng)過最近一次升級改造,勞動公園人氣更旺,尤其在上午10時、下午5時兩個人員進出高峰,跳廣場舞等的主流舞者和來看跳舞的市民摩肩接踵,各種風(fēng)格的伴奏音樂匯集成超高分貝將公園淹沒。
6月中旬,深漂“失敗”的藺媛回到了沈陽。養(yǎng)了十年的貓咪躲在床底下生氣,藺媛哄了幾天才好。她覺得自己還能翻盤再紅起來,決定繼續(xù)去勞動公園跳舞,“勞動公園沒有大姨,沒意思”。
但回歸后的首次出師略顯不利,藺媛差點找不到“群魔亂舞”的新?lián)c。
新?lián)c位于公園靠近衛(wèi)工渠一側(cè),是公園方默許配給非主流舞者們的一小塊地盤,那里最大的優(yōu)點是偏僻,靠近公廁,就算四周都圍上人,也聚集不了太多。在沈陽市樹油松遮起的一片蔭涼下,甩頭晃腦亂舞的人有舊相識,也增加了新面孔。震耳欲聾的伴奏環(huán)繞著,大姨大爺們延續(xù)著備受爭議的舞蹈風(fēng)格,消磨著東北夏日的漫長白天和黑夜。
看客們從公園四周踱步過來,他們在長椅上擺幾瓶老雪、兩副雞架、一袋花生米,再用千張卷兩根小蔥,就著“群魔亂舞”,瞇著眼睛又是一天。
2023年6月,沈陽勞動公園,“群魔亂舞”的新?lián)c。(陳佳慧 / 圖)
藺媛沒想好該如何養(yǎng)老,但是她害怕自己會像母親那樣癱瘓在床十多年。因為誤操作,藺媛的短視頻賬號直播功能被封一個月。她不知道該如何申訴,更不知道這一個月里,與老友、粉絲如何聯(lián)系。她著急上火,卻又迷茫無助。
田世華害怕母親走后,沒人照顧自己。他還未放棄找媳婦的想法,并列了一長串擇偶標(biāo)準(zhǔn):漂亮、比他小一旬、賢惠、會過日子、孝敬老人,找一個“南方”的,最好是北京人,因為沈陽本地的相不中他。
但他覺得找到的希望不大,“我現(xiàn)在就2000塊錢養(yǎng)老金”。這還是嫌棄他的二弟去年幫他跑動爭取來的。田世華每月的開銷也從600元漲到1000元,另外1000元則被母親劉淑清扣下存著,等他生病住院時用。
田世華依舊每天各個公園溜達,劉淑清依舊每天上四樓給他做兩頓飯。她總是守在窗口,看兒子去公園,等兒子從公園回來。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田世華,她常念叨,“我一死,誰管你。你就上養(yǎng)老院去。”像是商量的口吻,又像是已經(jīng)拍板,為年近七十的兒子定下歸宿。
“我五六十歲的人了,經(jīng)歷過人間的酸甜苦辣,何必不開心,我要的就是開心、快樂,就像一匹野馬奔馳在草原上。”重返勞動公園的藺媛,發(fā)出宣言書一樣的心聲,好像她從未離開過。
社會希望老人以什么姿態(tài)老去?勞動公園里的“非主流”舞者們不在乎。他們用叛逆的舞姿和活法,給出了具有東北風(fēng)情的答案。
(應(yīng)受訪者要求,李釗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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